【身心障礙與權利徵文系列】有一種障礙叫做過度焦慮:記一次校長座談會之所思 - 小蘇
🙌 昨日,我被資源教室的老師邀請,去參加一個討論障礙學生住宿問題的臨時座談會。據說有校長以及負責宿舍管理的總務長會來。我有點忐忑,因為並沒有在大學擔任任何學生職務的我,不知道怎麼就被選為了障礙生的代表來參加這個會議。
進了門之後,全盲的我聽到了幾個熟悉的聲音,除了我們資源教室的主管丁主任和輔導老師李老師之外,還有宿舍的一個管理人員—王女士。我感覺到大家氣氛有些沉重,就像是即將要面對什麼大的挑戰一樣。
隨著一陣雷厲風行的氣流飄過,校長和總務長來到這間小會議室,很快坐了下來,我猜是用目光和大家都打了個招呼,然後拋出了今天第一個問題:「請問總務長,我們今天的討論議題是什麼?」哈哈,我內心笑出了聲,原來不只是我不知道要來討論什麼。但校長顯然和我是不一樣的,因為我後來才感知到,原來是宿舍管理方的職能與障礙生的需求以及資源教室可以提供的支持這三方面之間打結了,而這位校長是握有解開這個死結的權力的關鍵人物。
🙇♀️ 通過宿舍管理人員王女士的簡單敘述之後,我大概了解到事情的緣由是這樣的:
小新是一位日常使用輪椅的特殊需求學生,她住在學校宿舍,這一年來發生了兩次緊急事件讓宿舍管理方覺得有必要得到一些支持。一次是小新不小心在宿舍使用水果刀傷到了自己,於是叫了救護車。救護人員詢問是否有人可以陪同這位同學一起去醫院,但當時事情發生在半夜,宿舍沒有額外的人力可以陪同。最終好像是有兩位熱心同學主動提出願意幫忙。
還有一次發生在最近。小新在無障礙宿舍洗澡的時候摔倒了,於是按下緊急求助鈴。當時也是發生在半夜,值班的剛好是一位男性保全。當保全趕到小新宿舍門口並且敲門後,小新表示希望換一位女性人員來協助她,因為她沒有穿衣服。保全當時也有些不知所措,畢竟自己的確很不方便進入宿舍,但晚上也沒有其他人員在值班。於是只能求助於其他宿舍的女同學,後來也總算幫助到了小新。
聽上去就是相當普通的兩件事情,雖然是比較緊急的事件,但也沒有讓我意識到到底宿舍管理方是在哪裡遇到了困難呢?校長也似乎和我有同樣的困惑,總是在強調希望大家說重點,最後聽完上述的敘述之後,回應道:「嗯,你們對這兩件事情處理的不錯啊,然後呢?」我差點沒噗嗤的一下笑出聲來。
宿管王女士就開始表達她的各種擔憂,例如「不是每次都會有同學可以臨時幫忙啊」、「來幫忙的同學也不知道怎麼應對特殊生的身體狀況啊」、「宿舍的值班人員都是以男性為主啊」、「她的情況救護人員希望有陪同,但是我們的值班人員不能離開職位啊」以及「陪同去醫院的同學不知道如何協助障礙生上廁所啊」等等。最後,王女士就找到了資源教室以及校長這邊,期待大家能來協助宿舍方。
丁主任第一個做出了回應,簡單來說,她的意思是:「宿舍管理這邊的需求,更像是護理專業的知識與技能,我們特教部分能做的有限。」
我覺得丁主任說的很合理,且有理有據。況且我也認為王女士一直在說宿舍工作人員沒有額外人力的問題,以及值班人員沒有受過專業訓練的問題,根本就和小新無關呀。只不過小新的這兩次事件,暴露了宿舍管理方的一些可能存在漏洞的地方。可是,王女士的說辭很像是障礙生很麻煩,似乎這是我們的責任。
當時我很想問她:「你是不是認為小新是個麻煩?」但我知道她也不會那麼承認。當然啦,我都沒機會發言,更別說提問啦。我內心在想,其實換成任何一個同學半夜叫救護車,也都是會被醫護人員要求有陪同的吧,這和是否為障礙生沒有關係吧。你看,我們障礙生的平等住宿權就這麼受到了威脅。
另外,王女士不斷提到「下次怎麼辦」,顯示出對障礙者住宿的高焦慮感。但是這種宿舍的特殊事件本身就是存在的,和是否是障礙者沒有關係。晚間宿舍會發生的緊急情況,宿舍方本應該有相應的因應策略才對啊。況且非障礙的學生才是大多數,他們雖然需要協助的概率較小,但是基數大的話,還是需要宿舍方這邊做好緊急預案。例如有一間寢室在春假期間就只剩下一名女同學住宿,當晚她不小心摔倒在浴室爬不起來,呼救他人協助。那麼這時候也只有男性保全怎麼辦呢?或許此次小新的事件剛好能夠給宿舍管理方一個機會去完善緊急預案的SOP,而不是在這裡將視野限縮到一個障礙者個案上。
最後,緊急事件當然是不可能處理的穩穩當當啊,有一些不知道怎麼處理的,這也才是緊急事件的特徵之一吧。王女士似乎要將緊急事件的偶發性延伸到障礙者住宿就一定會有特殊情況發生的必然性,這是一種過度焦慮的災難化思考。
焦慮本身是一個能夠讓我們更好的處理問題的能量。目前宿舍其實已經有很多措施保障了特殊需求學生的安全,例如無障礙宿舍有安裝緊急鈴,學校也有24小時緊急電話可以求助等。但過度的焦慮可能才是本次座談會才要解決的「問題」。
隨著王女士和丁主任的幾回合對話之後,似乎這個「問題」也凸顯了出來,因為這世上本來就沒有萬無一失的事情,承擔一些風險也是成年人的能力之一。但是為了做出一些實際上的干預動作,總務長和校長討論了一番他們的職權範圍內還能支持什麼。最終的決定是,建立一個款項,用來聘請工讀生在需要的時候能夠支持住宿的障礙學生,然後資源教室這邊提供相應的知能培訓。
💖 這個解決方案聽起來不錯,不過我也總覺得怪怪的。好像是轉移了一些焦點,也轉移了一些責任,而核心的「問題」沒有解決。在我看來,讓宿舍方,包括王女士和值班人員對於障礙者有更多了解才是最好的方向。根本不需要另外培訓工讀生,只要將培訓工讀生的資源用在宿舍人員的訓練上,特別是提升他們對身心障礙的認識以及覺察固有的對障礙的焦慮和偏見,可能問題就迎刃而解。
並且最重要的,按照CRPD的精神,「沒有障礙者的參與就不要為他們做決定」。而本次座談會并沒有邀請小新同學參加。雖然邀請了我作為障礙代表,但是我也沒有發言的機會,且我的障礙類別和小新的也很不相同。不過總之,直到最後我還沒搞清楚的是,這次座談會到底是為了探討一個個案問題還是探討整體性的特殊生住宿問題呢?或許在座的各位也沒有在區分這個問題吧。
故事的最後,校長在宣佈結束會議之後,想要和那一位在場的特殊生打個招呼,因為他覺得這個同學很有幽默感。我苦笑了起來,校長走了過來,我也不知道怎麼應對,我就說了一句:「啊?可是我什麼話也沒有說啊?怎麼就有幽默感了?」校長回答:「因為我看到你一直有在偷笑。」
哈哈,或許,尷尬的笑一笑,就是我們障礙者的參與感吧。的確,我可能覺得校長說話也挺有趣的,特別是對照在場其他人員的愁眉苦臉,他顯得輕鬆自在。並且他指出了王女士太過焦慮的問題讓我覺得很好笑。
回到寢室後,我和其他障礙室友分享了這件事情,他們說:「你居然沒有發言,這也太扯了,那叫你去幹嘛。」我也反思我自己。,我的確也沒有很主動爭取發言機會。如果還有下次,我一定見縫插針地在焦慮的訴說者和忙碌的安撫者之間表達我的心聲!這也是好好把握障礙者的發聲權,為自己,也為所有障礙者!
🙇♂️ 作者介紹與文章發想:作者是一位視障學生,目前雙眼全盲。在學校住宿,關注身心障礙權益議題,並積極參與社會倡導活動。本文是作者在學校的某次臨時會議中的經驗,因為事件本身以及所牽扯的各種探討,讓作者開始進一步思考問題的核心在哪裡。最後作者發現,問題可能在人們心裡,障礙也在人們心裡。如果我們心裡對於障礙的迷思和偏見沒有得到清楚地看見,那麼我們在面對和處理外在障礙的時候就容易被過度的焦慮感給蒙蔽雙眼。因此,期待本文能夠給大家一個參考,共同識別我們內心的「障礙焦慮」。
🚨 鄭重說明:本文涉及的人事物以及地點和時間都有所修改,目的不在於指認某人或某組織的責任,而是期待透過這樣的一個案例,揭示障礙者真實處境的一個角落,引發相關專業人員的反思與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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