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力徵文】:蘇翔 - 舞蹈用身體來跳,又為何要用眼睛來學
2024 年度,台灣公益聯盟舉行了「生命力徵文」,
希望透過在台灣各角落的故事,激勵更多人、也將這些渺小卻動人的故事分享給大家。
這次,我們會透過創作者的作品發想及溫暖的文字,
探究這些努力生活、讓每個生命發光發熱的人生故事。
創作者:蘇翔
作品:舞蹈用身體來跳,又為何要用眼睛來學
作品發想:
本文作者為中途失明的視障人士,失明前熱愛舞蹈,失明後一度與跳舞無緣。
不過當走過視障復健的生命重建之路之後,又開始重拾早年的夢想。
這一次,他用非視覺的學習管道,挑戰的不僅僅是看不見帶來的學習障礙,
同樣也是傳統教學脈絡中忽視視障學生的現狀與偏見。
就像是本文標題所指出的那樣,為什麼我們當今的學習都主要仰賴視覺信息呢?
就連肢體技巧都需要通過視覺來間接傳遞,豈不可笑?
而視障者或許能夠教會我們的,是重新回到事物的本質。
–
「蘇同學你好,非常感謝您來信詢問!的確,阿根廷探戈強調身體的感知與互動,是適合盲人的舞蹈之一。
但我們的新手課程採取團體教學,老師會主要以動作示範為主,課堂可能無法特別照顧您的需求,因此不太適合您。您可以考慮個別課程……」
什麼?!一方面說適合,另一方面又說不適合!回信的這位老師到底在表達什麼?
我是中途失明的全盲視障者,歷經十年心理重建與自立生活訓練,才慢慢有勇氣來找回失去的興趣與愛好。
記得青春期時,我還看得見世界,當時便對舞蹈充滿好奇。
國標舞的優雅、舞會的激情,無不讓我著迷於兩人之間的無言互動和無限魅力。
我曾默默許願:有朝一日,也要找到一位默契的舞伴,隨著沉浸在旋律中的靈魂,自在畫出優美的舞步。
大學的體育課,我選了初階國標舞,但很快放棄了,因為那時已經無法看清老師的動作示範。
習慣隱藏障礙的我,只能假裝看懂,跟隨著耳邊的片語拼湊動作,結果亂七八糟,還惹得舞伴同學厭惡。
那位同學或許多年後在聚會中,仍然會吐槽我拙劣的舞步,以及自以為是的樣子。
但現在的我終於有勇氣告訴她:「那個時候的我,其實快要失明了,我願意為當時自己的懦弱而道歉。然後……可以再請你跳一次舞嗎?」
今天的我,已經可以手持白手杖,敲敲打打獨立旅行;
今天的我,已經可以使用報讀軟體,噼噼啪啪熟練操作電腦與手機;
最重要的是,今天的我,已經可以大大方方地告訴別人:
「我是一個全盲視障者,我眼睛看不見,但我同樣可以學習我喜歡的東西。」
這一次,我要學習探戈,為了和那位同學重跳一支舞,也為了給自己的視障復健之路畫上句點。
只有真正回歸想要的生活,才算是生命的重建。
這幾年間,我參加了很多肢體開發的課程。的確,在沒有視覺的情況下,學習起來會有困難。
可是這些困難并不能用「看不見」來解釋,因為教與學是雙向的過程。
我看不見,可我有聽覺,也有觸覺,還有熱愛學習新事物的這份感覺啊!
只要教學的老師能夠調整一些方式,將有效的信息傳達到我能夠接收的通道中,我自然也就能夠掌握學習內容了。
記得在一次戲劇體驗課中,我們要用身體雕塑來表達情緒與態度,
在做示範的時候,老師親切的將我的手邀請到她的身體上,
她說:「你可以用觸覺來感受我的身體。」
啊!原來如此,身體的表達,我用身體去感受,不是更直接嗎?
為什麼要用視覺的方式去學習老師的動作呢?捨近取遠,人類也太奇怪了吧!
自此,我學習舞蹈的信心日益增強。雙人舞中透過舞伴的身體接觸,我能接收大量信息,
而阿根廷探戈的擁抱恰好能滿足我這種需求。聽說有些人甚至閉著眼睛跳探戈,與舞伴之間真正的溝通來自身體的感知。
「老師您好!很開心您也認為盲人適合學習阿根廷探戈。
我對於您所說的我不適合團體課的說法有些疑惑。想要和您探討一下。
不可否認,個別課程對學習更有利,相信這不僅僅是對於視障學生來說,對於其他學生也一樣。
但同樣相似的是,我們都更看重團體課程在新手階段的性價比,
以及擁有一些同班同學,也是踏入社交舞的重要意義!
另外,團體課程也可以針對特殊學生的情況做一些簡單的調整,
例如我之前就通過觸摸老師的身體,以及直接由老師來帶領我做示範動作等方式進行學習。
同時,這並不會影響其他同學。相反,過去的經驗中,其他同學也逐漸意識到非視覺信息的重要性。
所以我想,或許我們都可以更多地利用身體感知通道來進行教與學。
如果您有興趣,我很樂意和您進一步交流這一部分。
事實上,我在失明後學習了許多自立生活的技能,課程中並不需要過度照顧,
只需要一個平等的學習機會。我希望最終是否適合團體課,
是經過我們共同嘗試後得出,而不是由單方面提前決定。畢竟,失明的是我。謝謝您替我著想!」
按下發送鍵的瞬間,我心中湧上滿滿的自信。
我無法重新看見別人跳舞,但希望透過掃除偏見與刻板印象,
我能再次回到舞蹈的世界中,用新的生命去觸碰舞蹈的美。